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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4.困住的两个灵魂
父亲的遗像,就这么明晃晃地放在了客厅的某个柜子上。母亲精神状态还不错时,经常会给父亲添置不少供品,但如今,也只剩下两个已经干瘪的橘子。
这头母亲在说话,那头父亲就这么坐在柜子上看着他笑。父亲胸前的警号,现在已经被他所继承,而父亲流传来的英雄精神,却像条枷锁一样困住了他的未来。
“妈。”
这一刻,许久滴水未进的杨澍,终于有了些头晕目眩的感觉。他轻声呼唤着母亲,在母亲屏住呼吸时才小心翼翼地说:“你是不是又给我单位打电话了?”
“你一晚上不回来我能不打电话吗?”母亲立马露出惊恐的表情,“你但凡发个信息给我呢?”
杨澍轻叹口气,“我给你发过信息了。”
“我没看到!”母亲立即皱起眉头反驳,“你应该打电话给我,你知道我不爱耍手机的。再说了,你根本就不应该在下班时间去干多余的事情,整天有家不回的像什么话。”
杨澍起身倒了两杯水,沉默了半晌儿才又换了个话题:“我调去刑侦的事……”
“不行!”母亲还没等他说完就严词拒绝,“刑侦的工作有多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,咱们岭城虽然庙小,但靠水的地方就有毒,你爸当时就是因为这个才牺牲的你难道忘记了吗!”
作为繁华地段的一线民警,杨澍他当然知道岭城远比大家想象中的要乱,各方势力暗流涌动,各为其利不择手段的事情,真是不知道有多少。
“我到现在都怀疑,你外公外婆的车祸……”话说一半,母亲突然换上副狠戾狰狞的面孔,“是有人蓄意报复!”
杨澍当然也这么怀疑过,但切切实实地调查之后,他又不得不承认,外公外婆的死就是一个意外。但母亲显然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,她宁愿把这一切当作是人祸,这样她才有动力活下去。
她恨着这个世界,恨日夜更替,恨生老病死,恨身边的每一个人,也包括她自己。
杨澍环视着这个家不像家的地方,脑海里不可控制地浮现出了一些莫须有的画面。他揉揉太阳穴,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脑袋里赶出去,却无果。
陆衡喜欢林茉尔这件事,他多多少少有察觉,但是一些恶劣的膨胀的自我,让他从未把陆衡放在过眼里。见按摩太阳穴已经不再有用,他转而用掌心拍打脑袋,这般才算把头痛压了下去。然后一抬眼,就是母亲既担心又害怕的表情。
这个房子像是有魔力,住着能够蛊惑人心的恶魔,会让待在里面的人疯狂胡思乱想。因此,就像母亲屡屡劝他辞职一样,他也会不知疲倦地告诉母亲,她需要出去走走,离开这个房子,甚至离开岭城这个地方。
“我知道外公外婆的事让你很伤心,可是你需要出门,需要去晒晒太阳,这样你才不会天天胡思乱想。”
杨澍嘴上这么劝着母亲,自己心里却止不住地乱想。想着林茉尔他们的家,一定会有一个衣帽间,来放她这些年在各地搜刮来的漂亮衣服,也一定会有个书房,因为她和陆衡都喜欢看书,尤其是陆衡。他们会一起在厨房做饭,会吵架会打闹,会睡在同一张床上,会亲吻会做爱,想到这些,他的心几乎就要碎掉了。
沉默着乱想时,他又听见母亲哀哀怨怨地开口:“怎的就偏偏我们这么命苦呢。”
看着母亲眼角的皱纹,和黑白参半的头发,他努力用着温和的语气道:“所以我们更要一起,把日子越过越好啊。”
母亲听完,又忙不迭地说:“那阿澍你听妈妈的话,咱们把工作辞了,好不好?”
65.怎么比死还难受
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,穿上鞋子猫着腰出去,再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,声控灯随“啪嗒”一声亮起的那瞬间,杨澍像是突然活了过来。
趁着母亲睡着,他赶紧就偷跑了出来,随后开着车一路往下,直到来到谢之遥家楼下。
这时才刚刚过了十点,但谢之遥家附近已经没什么人了。周围除了个菜市场再无其他,人虽然鱼龙混杂,但好在买菜卖菜都赶早不赶晚,到了深夜,也是岭城一顶一的安静地方。
路灯之下,那张被风吹日晒的棋牌桌已经磨损了两个角,杨澍目光扫过那处,不禁想起了林茉尔穿着个背心短裤,坐在那里打牌的样子。
此时,谢之遥刚好从楼上跑了下来,边跑边喊:“阿澍阿澍!烤鸡翅啤酒烤鸡翅啤酒!我刚要开吃你就来了!来得好呀来得好!”
坐上凉椅的那一刻,杨澍全身上下舒服得发痒。谢之遥紧接着递来一串烤鸡翅,他伸手接过,说:“有件事拜托你。”
“跟我还你我呢?”
“最近有人在本地群里传私密视频,这事你知道吗?”杨澍说完,立马把鸡翅塞进了嘴里,三下五除二地,签子上就剩下光秃秃的骨头。
谢之遥挑了挑眉,像是并不知情的样子。他随后反问:“这种事情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吗?”
杨澍先是有些错愕,但很快恢复了原来的神色。他沉默半晌儿,道:“但这次牵扯到了林茉尔和小鱼。”
“什么?!”谢之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,“是不是那个傻逼干的?”
谢之遥在小鱼生日那天跟陈俊辉来回骂了好久,可谓把彼此的样貌德行刻进了骨子里。所以听到这事儿,他第一反应就是那个疯狗一样的男人。
“是不是还不知道。你爬下帖子追踪一下数据包,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初始发布者。”
谢之遥摸摸后脑勺,说话语气稍显犹豫:“这样真的可以吗?”
杨澍给谢之遥投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,“所里案子多,技术部门的同志根本忙不过来。少说一周长则半月,等真正协查出来,她们怕是能被三姑六婆用唾沫星子淹死。”
谢之遥听得愈发凝重,刚要开口又听见杨澍继续说:“这种事情无时无刻不在发生,不仅是你我,警察也都习惯了这种事情,因此在发酵到一定程度之前,根本没有任何优先级可言。但在这件事的处理上,时间就是一切。”
见他说到这个地步,谢之遥一刻也不敢耽误,马上把电脑放在腿上,开始爬数据找发布源头。杨澍也一个不漏地记,好及时把报告递上去。
看着谢之遥跑出来的几个ID,杨澍总觉得眼熟。他指着其中一个,道:“这个我之前好像都盘过,我们辖区的,记得是发过人小姑娘的裸照。”
谢之遥像是叼着根烟一样咬着格力高说:“这应该只是个卖资源捞钱的中间商,他后头还有人。”
途中谢之遥的姐姐曾上来过一次,大约是想叮嘱他们少喝酒早点睡,但看到谢之遥和杨澍都十分专注,便只给他们倒了两杯水,又添了些清淡的食物,就下楼休息了。
天隐约发白时,他们二人终于暂时停下了手里的工作。数不清的A4纸散落在地上,杨澍直接往上头一趟,手上攥着的是最后梳理出来的数据转播链。
一旁的谢之遥则是莫名其妙做起了眼保健操。杨澍见到,笑着说:“你小子上学的时候宁死不屈,现在竟然做起操来这么熟练?”
谢之遥随即嘴角一扬,“你别说,这义务教育留下来的东西还真不错。”
听完,杨澍也学着谢之遥的模样按着眼睛四周。此时恰逢一股风经过,地上的啤酒罐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,一个推两个,两个推四个,废掉的草稿纸也紧随其后,作势就要飞到天上。
杨澍赶忙把逃跑的纸都收进掌心,又把铝罐都扔进垃圾桶,才埋怨道:“今天这天气怎么这么闷?”
“明天,哦不,今天好像要下雨嘞。”
谢之遥熟练地把垃圾打包,末了拿起扫帚把地板扫了扫,才又坐在椅子上喝了口热茶。
杨澍撑着阳台眺望远方,看低飞的鸟,看空中的叶,看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乌云,叹:“看来又是一场大雨。”
“上次下雨你就差点淹死在江里,这次不管如何,你都不要再跑这么前了。”说完,谢之遥给杨澍递来支烟。
暴雨前最后的一阵风,已全无清凉可言。岭城的雨向来又大又急,因而从起势到发展壮大,只不过几分钟时间。杨澍深吸一口烟,随后又徐徐吐了出去。
挂在露台上的吊灯,把烟照得颗粒分明,黑白交错的点,汇成一缕缕丝线,丝线缕缕升空,终于是把天和地牵到了一起。谢之遥偏头看向杨澍,发现他眉宇之间满是落寞,延绵不绝的,就好似他指间缭缭升起的烟。
“你在想什么?”
杨澍垂下眸子,“在想有些事情,怎么比死了还让人难受。”
66.陆老板作何感想
而在同一个时间,在岭城的另一个角落,陆衡也迎来了今日的最后一批客人。见来了足足五六号人,他暗暗叹了口气。开门营业这两年来,还是他第一次不希望再有客人进来这扇门。
“小陆老板!水扑出来了!”
短短几个小时,这位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波澜不惊的小陆老板,总共打翻了一次菜,摔碎了两个碗,撞到了三杯茶。那魂不守舍的模样,让吧台前的熟客都觉得反常。
“老板,六位!哦不七位,有座吗?”
在食材即将耗尽之时,店里来了热热闹闹的一群人。他们乍一看都是刚过二十的年轻男孩,样貌出众声音悦耳,穿着打扮也都是当下最时兴的模样。这一窝蜂的来,可把店里的叔叔阿姨看直了眼。
趁着陆衡神游天外,一个红头发的阿姨忍不住搭话:“喔唷小帅哥们从哪里来的呀?看起来不是本地的呐。”
“啊哈哈我们从省城来阿姨。”
见他们好像有六个人,阿姨主动招呼他们坐了店里仅有的一张大桌子。男孩们表面应着,背地里却迟迟不肯落座,像是觉得空间太过逼仄的样子。阿姨知道他们想走,赶紧又为陆衡出声留了留。双方僵持之际,又一个男人推门而入,众人抬眼望去,发现是个浑身奢侈品的显眼包。
“吗的真倒霉。”
男人一进来就骂了句。转头想招呼老板,然后不由得惊呼:“陆衡?”
他穿了件古驰的T恤,脚踩双路易威登的鞋,腋下夹的是范思哲的包,在他呼唤陆衡的名字的时候,陆衡就这么静静地回望他,足足看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。
“一起的吗?”陆衡问。
听完,男人点点头,随后手叉着腰,把陆衡的店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,才接着道:“早听说你开了餐厅当了老板,原来,就是这么一间小店啊。”
那毫不加掩饰的阴阳怪气,让其余的客人都不禁皱了皱眉,也让陆衡猛地回想起小鱼生日那天,想起这人便是如现在这般对林茉尔不客气的。于是他拧了拧眉,说:“现在是last order的时间,要用餐的话请控制在一小时内。”
“什么什么欧德?说的跟谁稀罕来似的。”男人听得莫名其妙,好好的一句话只听懂了后半句,“要不是这个点就你这一家还开着,我们也不至于来这种脚都伸不开的地方。”
说完,他径直往那群男孩那里走,走到半路又同陆衡招招手,说:“诶别傻站着了老同学,能给我拼个桌子不能?不然你这桌子也太小了点吧。”
“同学?我说江哥你为什么约着大伙来这,原来因为和老板是同学?”
“可这看起来也不像是一个年纪的人啊......”
“噗哈哈哈!!”
一下子,店里的其他客人都在跟着笑。
男人有些挂不住面子,叉着腰故作生气,指着刚刚唱反调的那个男孩,说:“陈辰辰你还好意思说话?口袋里一毛钱没有,直播间还给封了,我看你没有我你吃什么!”
说巧不巧,他佯装生气时,刚好站在了那张久经风霜的毕业照前。有彭冉博的事情在前,陆衡把照片放得比之前高了不少,所以从那以后,平时根本不会有人特地去看。
但青色的校服、茂盛的树,那个被瞬间定格的十八岁像是有什么特别的魔力,使得那位叫陈辰辰的男孩被破天荒地吸引,然后只一眼,他就发现了隐藏在其中的彩蛋。
“诶那不是江哥嘛!”
照片里的男人与现在的样子一般无二,那看不起任何人的眼神,更仿佛是复制黏贴。七八年过去,他只唯独发型和打扮精致了不少,其余的,都好像变了又没变。
“陈辰辰你别给我转移话题!”
峰回路转的,那个说要保家卫国的江军,如今好像确实找到了他的兵。眼下,他抬手指着陈辰辰,张口就要骂,结果被突然递到眼前的菜单打断。
他仰头看去,发现是陆衡。在陆衡开口之前,他赶忙摆了摆手,说:“有什么做什么,米饭人头数,菜人头数加二,其他的你随便。”
江军这般说着时,其余人忍不住小声八卦起了直播间被封的事情。
“欸辰辰你直播间给封了?”
“是啊怎么回事?”
听完,陈辰辰囧着个脸说:“有人在我直播间里打广告,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就被封了。”
“什么广告这么有威力??”
“欸诶诶是不是那个带颜色的链接?”
“我靠原来是那个啊!我之前好像也中过招!”
说到那个疯狂传播的链接,大家此起彼伏地倒起了苦水,更有甚者直接点开了那个链接。江军在旁边一字不漏地听着,见有人打开了网站,便掌心向上把手一摊。手机主人见状,立刻就把手机给送了出去。
刚入眼的,是数不清楚的弹窗,再然后就是一个又一个性爱视频。妹妹、小姨、老婆甚至女儿,无数男人身边的女人,就是这个网站的所有内容。其中有个视频,发布不过两天点击便足足有十万,而那张舔舐性器的脸,竟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。
“不至于啊江哥,这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吧。”
其中一个男孩看江军看得入迷,忍不住打趣道。江军随后就是一巴掌,直拍得男孩捂头呼痛。刚好此时,陆衡端着菜来到桌前。
江军仔细观察陆衡的表情,见他对手机中的那张脸毫无反应,又顿时觉得无趣。看陆衡上完菜就要走,他才忍不住说:“等了这么多年就等了这么个女人,陆老板作何感想啊?”
67.这怕不是个傻逼
是的,陆衡喜欢林茉尔这件事,其实在岭中根本算不得秘密,尤其在男生之中。但因为有杨澍在,大家想着这二位迟早都是要在一起的,便都选择对陆衡的感情装聋作哑。
江军第一次见到陆衡时,是高一报道的那天,陆衡被他爸领着,在各个班的班主任那里晃了一圈。
岭中庙小,班主任们都是各科老师,陆父这么一搞,老师们会不会关照陆衡不好说,反倒是叫所有新生们都记住了这号人物。
后来再遇到陆衡,已经是开学的事了。
那年,江军才跟着父母来的岭城,人生地不熟的,所以一下子就在班里落了单。被窗外的蝉吵得心烦时,隔壁空了许久的座位终于有了人。他打眼一看,发现正是当初那个关系户显眼包。
因为刚和几个男同学一起从楼下搬来了教材,所以陆衡正热得满头大汗。一瞬间,他们对上了目光,可他刚要张嘴,陆衡便扭头看向了讲台,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。
他顺势看去,见班主任不知何时站上了讲台。她伸伸手,指挥包括陆衡在内的几位搬教材的同学把书本派下去。
陆衡这还没坐下,就又要跑到前排去。在他们一科一科派教材的时间里,班主任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科目,说要把班干部和课代表都选出来。
等选出了正副班长,陆衡终于坐回座位。可迎接他的,却是堆得跟小山一样的教材。
上去干活的人不少,可唯独他这列没把书传下去,于是他转头看了眼后头的人。见那人正趴在桌子上睡觉,他皱了皱眉头,在书里头捡着没有折痕的拿,挑着没有划痕的捡,才把剩下的书都递给了最后一排的那个同学。
在他把教材工工整整地放好后,竞选的职位恰好轮到了英语课代表。按照之前的规律,班主任先是介绍了工作内容,对基本成绩的要求,然后就提高声音问有没有同学自告奋勇。
在老师停顿的空隙里,江军用余光撇见了陆衡紧绷的侧脸,和揪着校服袖子的手。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他依旧在低着头犹豫。
就在老师想要一锤定音,把课代表的位置交给中考英语成绩最好的同学时,突然有人打断了她。
江军和一众同学东张西望,发现是陆衡后桌举了手。
见大家都看向了自己,那人赶紧摆摆手,说:“不是我不是我,是我看陆衡想当英语课代表,这才替他举了手。”
班主任随后嘴巴一抿,让她别瞎起哄。其余同学听完,也嘻嘻哈哈出声,笑她多管闲事,尤其是坐在教室另一边的一个男生。
那个男生用脚抵着地,整个上身带着椅背往后靠,跨过中间几列同学跟女孩说:“我看你是怕英语课代表落在自己头上吧。”
“你放屁!”
话音落地,班主任的脸色愈发无语,女孩见状,立马踢了踢陆衡的椅子,让他站起来赶紧说句话。
“你是不是仗着陆衡人话少脾气好就逮着他欺负啊,你看他都被你逼成什么样了?”
“谁说我逼他了?”
“他想当英语课代表不知道自己举手啊?”
“举手又不是件容易的事。”
“我看你举得挺好啊。”
“你是不是找打?”
“来啊放学校门口见,你不来我就拿着喇叭整个岭城跑,喊某人是个怕死的胆小鬼。”
“来就来谁怕谁!”
话音刚落地,班主任突然一拍讲台,把粉笔盒都拍飞了去,粉笔一节一节地,摊了一地。随后,她指了指几乎要当场打起来的两个人,厉声呵斥:“林茉尔杨澍!你们现在就给我去门口站着!没叫你们回来不准回来!”
闻言,杨澍推开椅子就从后门走了出去,轻车熟路的样子,真是不知罚过多少站。
而林茉尔却半路折返,特地绕远路走到老师跟前,道:“老师一码归一码,我刚才不是起哄,是真的觉得陆衡适合当这个课代表才举手的。”说完她干脆利落地跟老师鞠了个躬,就和杨澍一起站到走廊罚站去了。
老师面上骂骂咧咧,事实上却听进去了刚才的话。清了清嗓子后,她放低声音叫起了陆衡的名字,问他到底想不想当这个英语课代表。
陆衡看看那本被自己放在最上面的英语书,用了好大的力气才点了点头。一番下来,可给一旁的江军看得着急。
一场闹剧结束,班主任敲定各课课代表后,又开始立起了班里的规矩,一条三条,五条八条,说到最后大家都忍不住打起了哈欠。
但陆衡却像是入了魔,对着那英语书一盯就是好一会儿。对着那本精挑细选出来的崭新课本,他表情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。
再然后,在班主任一声令下之后,同学们欢呼着迎来了高中的第一个课间,一下子,整栋教学楼都变得吵吵闹闹。
班里好几个同学都挤去了走廊,和其他班的几位同学一起打趣起了林茉尔和杨澍。班里其余同学也一下子分成了好几堆,像都是几年的老相识了。
整个班,就唯独江军和陆衡还坐在原地,一个默不作声地观察人群,一个继续看着课本发呆。
这般过了一会儿,陆衡突然顶开椅子站了起来。他气呼呼地拿起英语书,又在看到林茉尔桌上乱七八糟的课本时犹豫了几秒,一副要给不给,要舍得不舍得的样子。
最后,他比照着林茉尔那本受了伤的书给自己的宝贝课本折了个角,这才一脸肉痛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。
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江军,心里只一句话,想说这人怕不是个傻逼?
68.也算是雨露均沾
高二时,杨澍去了理科班,所以那个整天和林茉尔打打闹闹的人,最后成了于迟迟和刘亦晨。
再后来,杨澍和林茉尔的事情告一段落,于迟迟的早恋倒是闹得沸沸扬扬。
奇怪的是,分班之后,林茉尔在班里突然安静了下来,每天发了疯地学习,与高一时简直判若两人,大家都猜是因为她和杨澍分手了,但偶然之间,江军才从刘亦晨的口中得知,这件事原来和地震里去世的陈慧婷有关。
高二开学时,班主任看着印有陈慧婷名字的分班表,边叹气边在班里空出了一个座位,这一留,就是整整两年。
两年间,班里同学学习的学习,恋爱的恋爱,反正各有各的奔忙。这样一直到毕业前夕,班主任指了几个班里的老苦力,让他们去楼下搬毕业纪念册。
陆衡自不必说,他江军也不知何时成了其中一员。那时栀子花开得正盛,沿着一楼走廊往楼梯走,周遭全是甜兮兮的味道。他们一人一箱,边聊着边往教室走。只是途中,有个同学被绊住了脚,他怀里册子,就那样哗啦啦地滚下楼梯,最远的那本还直接滚到了雨里。
走在最后面的陆衡见状,赶紧放下箱子把那本册子捡了回来,大家都放下手里的箱子凑过去看,发现它不仅表面给磕得凹凸不平,连着内页都给混着泥点的雨水给浸湿。
见陆衡看着册子发呆,江军也定睛一看,发现上头赫然贴着林茉尔的名字。那个闯祸的同学有些苦恼,不知道要怎么跟老师和林茉尔交代,但陆衡难得发话,说不如将他的册子和林茉尔的换一换。
那个同学又感激又抱歉,却也没有驳回陆衡的提议,毕竟谁都不想高中三年最后拿到这么一本纪念册。
分发完册子之后,同学们都兴奋不已,大家先是讨论了半天毕业照,然后才陆续发现了纪念册中的小彩蛋。原来册子里,整整有一页都是同学们写给主人的祝语。
在大家不知疲倦地猜着祝语来处时,江军默默把林茉尔的疑惑和陆衡的不安收入了眼底。
后来,他微微探出身子,跃过过道看向陆衡的桌面。陆衡见状,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。随后,他垂下眼眸,想看看那本林茉尔的册子都有些什么话,可刚看到一句【谢谢你】就被陆衡无情地合上。
而后,陆衡也朝他倾了倾身子,质问他:“那个‘傻逼’是不是你写的?”
他没料到这人的直觉会敏锐到这种程度,但还是嘴硬地说:“骂她又不是骂你,你激动个什么?”
“果然是你。”
“那那个‘谢谢你’是不是你写的?”
“……不是。”
“傻逼。”他在陆衡反驳前又道:“你以为这些东西是老师自己搞的?还不是放给手下的同学搞的。”
陆衡一时语塞,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问:“原来你早就知道这后头还粘着寄语?”
江军摸摸鼻子,顾左右而言他:“你说你,废了老大劲儿才写了个谢谢你,结果又给你自己换回来了。”
听完,陆衡偷瞄了眼不远处的林茉尔,看她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深,转而又问:“那她、我的那本里面又有什么?”
“我怎么知道?”
“你不是说是你整理的吗?”
“那我还得每个人的都记得了?”
“……”
看陆衡十分无语,江军当时觉得莫名的畅快。于是他大发慈悲地贴上陆衡的耳朵,作出副要跟说实话的样子。
“我记得我给你……”
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,他边说着边抬眼望去,见是话题主角林茉尔。迎着林茉尔探究的目光,他接着低声道:“也写了句傻逼。”
69.到底是谁在整她
几公里之外,同一个不眠夜,林茉尔正在翻箱倒柜地找些什么。
大家都在为她和小鱼想办法,她这个当事人自然也闲不下来。在初步排除那个理发师的嫌疑之后,她用千万脑细胞的死,换来了一段尘封的记忆。
拆开又一个纸箱子,里面装的都是她从京城带回来的东西。上班这几年,无数日日夜夜,无数爆款视频,最后留给她的也就一纸保密协议,一个键盘和一个杯子。
保密协议的落款处没有她的名字,作为代价,她将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行业,也没有得到应有的辞退赔偿。键盘上的字母几乎被磨了干净,ABC什么的,早已经看不清楚。这东西本来是要丢的,但当时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带走。她不想空着手走,便拿走了这个键盘,和她用了好几年的杯子。
杯子是某个同事送的,起初也并不打算带走。到现在,竟莫名成了她对那个人的最后念想。
把杯子翻过来,可以看见底下贴着一条胶布,而胶布上头,则写了两串数字字母的组合。她小心撕下,又打开某个早已过时的社交媒体,在账号密码上输入那两串代码之后,竟然真的跳出了登录成功的字样。
“momo对不起。”
那是一个关注者只有两位数,且几乎都是僵尸粉的账号。账号主人留下的最后一条讯息,停留在五个月前的一天,也是她辞职离开公司的那一天。
将帖子逐条看完之后,她想点开了与彭冉博的聊天框。犹豫片刻,她将他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,但一番输入删除之后,她还是放下了手机。
刚一放下,手机就震了震。
她拿起来一看,见是杨澍来的信息。
她着急忙慌地下楼,果然看到杨澍正靠着车子吞云吐雾,看样子不知在底下等了多久。
“虽然没查到源头,但传到本地群的人倒是查到了。”杨澍一路都在说他和谢之遥的发现,滔滔不绝地,把能怀疑的人都怀疑了个遍,“我排查了一下人际关系,总觉得你跟他不该有什么恩怨?”
边说着,他边缓慢将车停靠在路边。他随后用下巴指了指,示意她往某处看。
透过半开的卷帘门,里头烟雾缭绕,麻将撞击声此起彼伏,时不时地还溜出一句骂人的话来。她眯眼看去,发现是个嘴里叼着烟的男人。他顶着个鸡窝头,脸颊凹陷眼眶发黑,身上衣服不知道几天没换,手上打牌的动作干脆利落,一看就知道是打麻将的老手。
“你认不认识他?”
闻言,她先是摇了摇头,然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。她左右看了看,发现这地方离陆衡的店只有一个拐角的距离。再努力回想了一番,她才终于想起来她和这个人几次交集。
许是看她表情有变,杨澍又问:“你怎么认识他的?”
她沉思几秒,才把她被这人“问价钱”,和她出手打了他一拳的事情告诉了杨澍。
杨澍听完,嘴上轻飘飘的一句:“唷,还是个老瓢虫?”
她顺势回头,却见他看向那人的双眼像是淬了毒。目光落回她身上,他笑了笑,又说:“人保不起正在里头聚众赌博,加上黄赌毒不分家,等我蹲他几天就把他抓进局子里喝壶大的。”
话音落地,她又陷入了沉默。杨澍看她犹犹豫豫,便问:“你这是心软些什么?”
“他有个才上幼儿园的女儿。“
“那不更得把他抓进去?要不然指不定对孩子有什么坏影响。”
“小鱼的视频肯定是陈俊辉放出来的。”
“他人不在岭城,处理起来暂时有些麻烦。而且其实这种事情,所里本是不会上心的。”
“那你们一天天的都在忙什么?”她莫名其妙地发火。
“忙打架斗殴,忙遗失偷盗,忙邻里纷争家长里短。”
“……”
“关于视频的源头,你有头绪吗?”
她沉默片刻,才说:“我回来岭城就得罪过两个人,一个陈俊辉,另一个就是那个理发师。”
杨澍听完,摸了摸下巴问:“那有没有可能是你京城那边得罪过的人?”
“......”
看她再次沉默不语,他进而又问:“你到底为什么辞的职?”
70.打个巴掌给个枣
其实就连林茉尔自己,都从未想过她有一天会离开京城。
去年秋冬之交,京城气象局发布沙尘预警,拉开窗帘,外头尽是一片土色。
在这样一个恶劣的天气里,她本应该就此居家办公,但她的顶头上司邱明扬突然给她发了个邮件,让她今天怎么也要去公司开个会。
于是,她也就只能翻箱倒柜找出口罩来,冒着漫天风沙往公司去。
千辛万苦来到公司楼下,她思索几秒,立马掉头去买了杯咖啡,途中遇到了同个组的同事。
同事名叫万晓玉,刚进公司没一年,现在正跟着她在自媒体部门的制作策划组干,马尾辫厚眼镜,平时干活也勤勤恳恳不争不抢,有种干到三四十就会回乡嫁人养老的感觉。
看到小万的那一刻,她突然就对邱明扬不论如何也要让她来公司的缘由,有了些许猜测,毕竟小万跟的博主,也就那么一个。
这般想着,电梯来到了公司的楼层,好不容易从一阵混乱的香水味中穿出来,她就和刚从外头吸烟回来的邱明扬撞了个正着。
上司邱明扬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。他长相出众,放在网红里也算中上,身高是标准的一米八,另外还有top2本加海硕加持,整体而言就是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京城少爷。
他惯喜欢林德伯格,最厉害的时候一周都不带重样,以此将无数算计藏在其后。身上的西装也是特地去意大利定的,该宽的地方宽该瘦的地方瘦,身材优点因此展现无遗。
这人当年亲自把她从旧部门抢过来,为的就是组建他的新媒体帝国。眼下,公司已经完全将重心从传统媒体转到新媒体,而这个邱明扬,自然也就成了老板面前一等一的红人。
毕竟一场直播下来,都能付得起整个公司的开支了。
作为他手下重要制作人之一,她掌管着数十个博主、网红的账号运营,从脚本、人设、产量到商业化路径,这一切的一切都依靠她来掌控大方向。
当然,这也意味着,博主发生任何事情的时候,负首要责任的就是她。
邱明扬这人平日里见到她,总是笑眯眯的,恨不得把她这个财神爷供到家里去,但今天却一反常态,只轻轻瞥了她一眼,便径直走去了办公室。
见状,她就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。
等到她战战兢兢地推开办公室的门时,邱明扬早已站在窗前等她。他端着咖啡细细品味,眼里是车水马龙的CBD。
“少爷一周后的购物节,光是坑位费就开了两百万,另外算上佣金,保守估计也得到五百万了。”
听到少爷的名字,她属实意料之内。接着,她又听见邱明扬接着道:
“有个自称是少爷粉丝的人今早闯来公司,说少爷搞大了她的肚子又始乱终弃。”
“什么?!”
无视她的诧异,邱明扬又道:“他是你一手培养出来的,人品什么的你肯定比我了解,只是眼下正是购物节直播前夕,他如果真做了这种事情导致公司有损失,肯定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。他是,你也是。”
见她吞吞吐吐,却又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,邱明扬不耐烦地问:“你有屁快放。”
“有件事我虽然答应了少爷不对外说,但眼下……”她深吸一口气,然后缓缓开口,“他是个gay,而且他有对象,所以他很大概率是不可能,搞大一个女人的肚子的。”
“很大概率是多大?百分之八十?还是百分之九十?亦或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?”
脑袋里浮现出和少爷相处的点滴,她摸摸下巴,回答道:“……百分之…九十?”
邱明扬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,于是他皱皱眉,说:“难道告诉粉丝他是gay,情况就会比现在好吗?”
“怕是会更糟。”
“你知道就好。”
“我明白了,这件事你交给我,我明天就给你一个答复以及初步解决方案。”
“好。”
说完正事,他又突然变了个人,一瞬间就卸下了盔甲。而后,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卡地亚的袋子,缓缓推到她的面前,说:
“生日快乐。”
这番下来,把她搞得更是一头雾水。
工作中,邱明扬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,她在他眼中,只是公司无数牛马中,还算勤劳肯干的一头而已。打个耳光再给个甜枣的事情,他没少干,但这么大的甜枣,还是头一遭。
所以她绞尽脑汁,从脑海里搜寻着关于这人私生活的记忆,随后小心问:“这回是…乔小姐?”
邱明扬闻言,哑然失笑,答:“这是专门买给你的。”
71.横竖左右都是错
林茉尔当然没信。
她只当邱明扬是在新目标乔大小姐那里吃了闭门羹,干脆把东西转送给她,一方面关照下属,另一方面也不算浪费了这几万块的东西。
不过,她本就不会私底下收上司的东西,何况有这出戏在前。费了一番口舌婉拒之后,她顶着邱明扬阴沉的注视,转身退出了办公室。
一出来她就被小万拦下,问是不是少爷出了问题。
小万的担忧不作假,但一闪而过的慌乱似乎有些可疑。于是她把小万拉到工位附近,小声问: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点什么?”
小万闻言,脸唰的一下就没了血色。但她吞吞吐吐,说自己只是猜测少爷出了事。
见状,她更是怀疑。不过见小万没有说实话的意思,她并没有继续追问,而是直接一个电话,把远在日本度假的少爷给叫了回来。
她要当面同少爷问个清楚。
听闻会影响到不久后的直播,少爷立刻就买了机票飞回了京城。且在当天夜里,就拖家带口地来到了她家楼下的咖啡店。
那是一家意大利人开的咖啡馆,装修有情调,东西不便宜,所以客人多是些小资青年,比如她。
少爷一下车,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她。随后他两三步,便来到了门口。推门而入的瞬间,店里仅有的客人和几位店员,都抬起眸子看了过去。
只见一个小麦色皮肤的男人慌里慌张地走了进来。
少爷是西南少数民族,一双眉弓把灯光挡了七七八八,形成天然的眼部阴影,把他那琥珀般的眼睛保护在其中。他身上是印着浅草寺的观光T恤,单肩包上挂着个hellokitty,赫然一副前一秒还在日本潇洒的样子。
等到把司机打发走,又把行李箱都拖到店门口,一个肤色与少爷截然不同的男人姗姗来迟,却又在少爷之前,坐到了林茉尔的面前。
比起少爷的草原气,这人显然一副在大城市长大的样子,项链戒指耳钉,玻璃灯一照,浑身上下都在发光。
看了眼仍然站在远处不敢往前的少爷,男人皱皱眉头,问:“这回又出了什么岔子?”
“......”
“怎么?我不方便听?”
林茉尔看看少爷,见他表情无二,才说:“我事先声明,这件事,很可能是有人在搞鬼。”
“噢?”男人挑挑眉。
“站那么远干什么?”林茉尔转而对着少爷说,“你难道不听,这些事情就自动会消失吗?”
看少爷终于慢吞吞地挪到座位上,林茉尔才深吸一口气,从收到邮件到和邱明扬的对话,一点不差的告诉了面前的两个男人。
果不其然,少爷听完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,嘴里嚷嚷着:“这算个什么事!我根本不喜欢女人!”
被林茉尔带有杀气的目光扫过,他不情不愿地坐下。而后,又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,可怜兮兮地说:“我没有,她胡说。”
看男人身边的低气压逐渐蔓延,林茉尔主动接过话茬儿,道:“公司这么些个博主,私生活混乱的我两只手两只脚都数不过来,但要说把女人肚子搞大,你,少爷,我第一个就要排除。”
听完,少爷小鸡啄米似地点头。接着,林茉尔又道:“还有,怀着孩子要名分的甚至敲诈的,我见得多了,但是不先通知本人就直接闹到公司来的,我闻所未闻。”
一阵沉默之后,男人终于开口:“人你见到了吗?”
林茉尔摇摇头:“没见到,但是是邱总亲自打发的。他说真的来了个孕妇,那人听闻少爷不在,直接一句:不负责就捅到网上去,然后就走了,拦都拦不住。”
“那又怎么了?我没做就是没做,她如果把事情闹到网上去,我一定转头就把她告了。”
“但是购物节在即,这点时间,只够你发个律师函起诉状的,现在的观众,都知道律师函起诉状根本没什么实质意义,所以依旧会影响直播。”
“那我总不能公开出柜吧......”
“你女友粉这么多,公开出柜你更是完蛋。”
“这不怎么做都是个错吗......”
“还有个办法。”
“还有个办法。”
林茉尔和另一人同时开口。沐浴着少爷希望重燃的目光,林茉尔看向了那个全程没几句话的男人,问:“噢?你有什么好主意?”
72.玩弄于股掌之中
“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给邱总留下,说明她根本就不打算被联系上。所以直觉告诉我,这只是一出诈降。”
林茉尔这般听着,脸上不禁露出了些笑意。她偏过头去看少爷,见其仍旧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。
少爷其人,最初是做擦边变装积攒的第一波粉丝。但由于没什么内容,所以不温不火了很长一段时间,直到他签了她的公司。
那时,她所属的传统媒体部门大厦将倾。在跳槽和转岗间犹豫不决之际,邱明扬对她伸出橄榄枝,问她有没有兴趣来新媒体部门开疆拓土。而她进入部门后接手的第一个博主,就是少爷。
“我也觉得,与其说那背后的人想用男女关系搞臭你,不如说,他想让你跳出来证明自己,证明你根本搞不来‘男女’关系。”
她边说着,边回忆起了少爷第一次大爆的情景。
依旧是他得意的变装,但在她的建议下,他加入了家庭主夫的内容。暧昧灯光,真空围裙,若隐若现的胸肌,不经意沾到指尖的奶油,再加上语调冷淡、平静的料理步骤解说,三分钟下来,评论区全是叫他“老公”的女孩。
严格来说,她为少爷挑的路,依旧是擦边。但乘着女性觉醒的风,大多数讨好女性的博主都上了桌,少爷自然也不例外。唯一的问题是,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少爷的性取向。
她们两个,一个没多想,一个没法多想,就这样牵着小手为粉丝们造了一个梦,一个随时可能会坍塌的梦。
没办法,做过的事没办法改变,她也只能一次次修补这幢摇摇欲坠的楼。
于此,她边叹边说:“又或者,确实有人乱搞了男女关系,可是那个受害者被骗了,她以为跟她在一起的是少爷,但其实并不是。”
少爷从未在视频中露出过全脸,这也是他人气居高不下的秘诀。神秘感,就是最好的保鲜剂。
但前段时间,认为少爷其貌不扬的营销号爆发式出现,这才使得林茉尔为他安排了这么一出。一张声势浩大的直播,一方面可以给公司带来巨大收益,一方面也可以让质疑少爷样貌的声音消失。
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。
听完她的话,少爷又一下子蹦了起来,“又来?”
她睨了少爷一眼,“毕竟你不露脸。”
话落,大家都陷入了思索之中。扫过少爷脸上的忧虑,沉默了好一会儿的男人再次开口:“我们得尽快查出背后之人,不然会很被动。”
林茉尔犹豫数秒,说:“我觉得小万有点可疑。”
“怎么说?”
“她似乎早就知道,少爷会出事。”
“什么?”
话落,林茉尔的手机就来了条新信息。她定睛一看,紧接着就和大家分享了消息:“有老板听到了风声,有撤单的打算。”
“啊......”少爷哭丧着脸,“哪家啊。”
“最大的那家。”
少爷这次最大的金主,是一家国内外知名的零食巨头。鉴于少爷近来的公益主题与他们的战略目标很契合,两边才有这样深度合作的机会。除却直播带货,双方后续还有视频推广合作,一个浩大的公益企划。
同样参与这个企划的,还有少爷的对象,那个从一开始就一直坐在席间的男人。
男人闻言,把手上的戒指取下来,又按了按手指关节,问:“小万怎么了?”
“她看起来,像是做错了什么事,却又不敢告诉我。”
“小万知道我和少爷的事。”
“你觉得是她说漏了嘴?”
“我乱猜的。”
林茉尔思考数秒,转头对少爷说:“关于黑历史,你确实只有小时候把屎扔在朋友头上这一件?”
“我对天发誓!”少爷伸出三根手指,“我这辈子就皮过这一次,女朋友没有过,骂人没有过,坏事没做过,性取向也只有你们知道。”
“好。”
看出林茉尔的势在必得,男人和少爷对视一眼,后前者开口问:“你有对策了?”
林茉尔笑笑,说:“比起按兵不动,我们不如将计就计,先一步把事情闹大。”
“然后呢?老板们撤单了怎么办?”
“没了这些老板,也会有新的老板感兴趣,在流量面前,没有好坏,只论多少。”
“万一那人气急,直接爆了少爷的性取向呢?”
“能假一个就能假两个,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先下手为强。八卦都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,只要观众怀疑,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。何况我们的最终目的,从来都是吸引流量。”
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卡,林茉尔一行人正打算回到她家里继续商量。没想到还没走到门口,就突然被一个女孩出声拦住。
在三人的注视下,女孩支支吾吾半天,才对着男人问了句:“你是阿厨吗?”
男人挑挑眉,笑着说:“是的。”
一番签名之后,女孩依依不舍地同彭冉博告别。末了,三人才徐徐往外头走去。还没有走出女孩的视线,林茉尔突然伸手挽住了彭冉博,作出副亲昵的模样。少爷见状,立马指指点点了起来。
“你这是干嘛!”少爷骂。
林茉尔白了少爷一眼,说:“我就没指望过你这脑子。”
73.流量可得接住了
那天之后,在林茉尔的极力主张和邱明扬的力排众议之下,公司手下的营销号开始行动了起来。
铺天盖地地,关于少爷私德的黑料开始在网上疯传。其中是否混入了其他势力,他们不得而知,但结果是,少爷的直播间,还还没开播的情况下就涌入了近十万人。
【感觉应该就是个6分帅哥】
【期待期待!】
【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事儿】
【渣男渣男渣男渣男】
【我老公怎么还没来?】
拍摄棚内,各方工作人员来来往往严阵以待。公司里有不少网红,大大小小,都扎着堆在购物节直播卖货。而每个博主,都跟着一到三个商务。作为与金主沟通的桥梁,眼下他们正忙得焦头烂额。
但没有比小万更焦头烂额的了,因为她正是少爷的商务担当。
由于那个孕妇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,小万在高压之下也仍旧主张自己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,所以到现在,林茉尔也不知道那场闹剧出自谁手。
但这件事给了她一个启发。这场绯闻下的直播,或许正是少爷转型的好机会。
她扫了眼精神紧绷的小万,又看了看时间,直接一个电话给少爷打去,想问他什么时候到现场。
但刚一拨过去,电话铃声就在她身后响起。她回过头,见人已经站在了她身后。
自来卷被整理得妥帖,收收放放,一切都恰到好处。脸上除了雀斑和腮红之外,没有再画蛇添足。改良藏袍穿在身上,有股折衷的正式,加之野生自然的妆发,人赫然是个刚来到大都市的草原男孩。
少爷平时虽然没有乔装打扮来公司的习惯,但公司里最不缺的就是帅哥,所以便也没几个人将那个土里土气的黑皮小哥联系到他身上。
少爷生在草原,没读什么书,对钱也什么概念,是个只知道放牛养羊的傻小孩。一次偶然的机会,一个草根纪录片摄制组去到他的家乡,在他的带领下领略了当地风光。作为回报,摄制组请他来到了京城游玩,后来又跟着大家伙去了沪城。很难想象,这片钢铁森林对当时的他来说,带来冲击有多大。
后来,他顺势就留了下来。至于草原的事情,早已被他抛在了身后。
擦边网红,外加个同性恋人,父亲因此不愿再认他,兄妹也在父亲的影响下与他疏远,朋友嫉妒他赚钱多,久而久之便都走散了,到最后,他已是退无可退无处可去。
他只能留在大城市,他也乐于留在大城市,所以,他其实并不想跟家乡再扯上什么关系。
对于他的装扮,林茉尔看得十分满意,但他本人却万分不适。因为还赌着气,故而他只朝林茉尔点了点头,就移开目光看向工作人员们,道:“今天就拜托各位前辈了!”
面对气氛凝重的团队成员,少爷用他一贯的又甜又乖巧的声线继续说着:“给大家添麻烦了,完事了之后一定请大家好好吃一顿。”
少爷起初并不会几句汉语,后来拼了命地学,才到如今这般流利。也是因为不会汉语,他刚拍视频的时候,不仅不露脸,同时还一句话都不讲。
今天这般一亮相,别说是屏幕那边的观众,棚里的工作人员都先惊艳了一把。莫名其妙地,原本死气沉沉的直播间,突然变得热血沸腾了起来。
“各部门准备!还有五分钟开播!”
“好嘞!”
“收到!”
林茉尔知道少爷还在耍小性子,但该叮嘱的早已叮嘱,她便也没再热脸贴冷屁股,只坐在一旁盯着电脑,准备随时给予团队指示。
“还有三分钟开播!”
报时的声音再次响起。话落,林茉尔拍了拍手,让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。
“小万小安,品牌那边有什么问题一定第一时间报给我,不要乱了阵脚。”
“可可小刘,网络的事情一定处理好,这件事上千万别掉链子。”
“阿成鸟鸟,控评会是一场硬仗,但是我相信你们可以handle。”
“小玲,少爷如果说错话,千万帮他兜着点。”
“还有少爷,”她停顿了数秒才又说,“记得按我教你的来,不要自己发挥。”
末了她环视四周,提声道:“大家都打起精神来,这滔天的流量,我们可得接住了。”
74.不被爱才是小三
“想什么呢你?”
目光划过窗外的树,而后才落到身边的人上。见杨澍眉眼里蓄满担忧,林茉尔眨眨眼,说:“想到了些以前的事情。”
“以前?”杨澍歪着脑袋,“小时候的事情?还是你之前在京城发生的事情?”
林茉尔心猛地跳了一下,顾左右而言他:“小时候的事情。”
边说着,那人便从麻将馆里走了出来。他随地吐了口唾沫,摇摇晃晃地拐进了下一个路口。
见状,杨澍和林茉尔不禁对视了一眼。随后,杨澍踩着油门,用不快不慢的速度从那人身侧驶过,直至进入又一个路口才停下。
杨澍问林茉尔那人往何处去了。见林茉尔沉默着不说话,他才彻底把车的火给熄了,转头问:“怎么突然变哑巴了?”
“什么?”
“看清楚他去哪儿了吗?”
“噢,看清楚了。”
林茉尔何止是看清楚了。
那人晃晃悠悠地,走进了一栋老旧的楼梯房。而那房子隔壁,正是陆家小楼。
被风雨腐蚀的门窗,窗那头的橙光,以及背后的人影给她瞧了个明白。她又回头看,竟捉见杨澍脸上的阴厉。那情绪转瞬即逝,伴随她目光的到来而彻底消失。
这样的杨澍让她有些害怕。
“你怎么了?”她试探问。
“我在想你究竟是怎么和那混蛋结的仇。”
林茉尔当时简单两句,就概括了当时发生的事情,说她被那人言语冒犯,说她抬手打了他一拳。但陆衡这人,却没有在她的描述里。
可杨澍的言外之意,显然是认定了陆衡和这事也有点关系。
杨澍说话时,车里气压很低。林茉尔放低声音小心呼吸,心跳的声音却控制不住地提高。等着等着,她终于等到杨澍一句。
“你和陆衡是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。”
“你说话未免太难听。”
“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。”
林茉尔气笑,反驳:“什么都不说的那个人明明是你。”
杨澍则冷笑几声,说:“我看是他吧。”
“......”
争执间,食肆里一前一后走出来俩人。林茉尔和杨澍不约而同地看去,发现是江军和陆衡。
江军点了支烟,同时朝陆衡递去了一根。陆衡摇摇头,选择靠墙休息。两个人一来一回,这般聊了起来,看起来竟有几分投缘。
林茉尔刚将目光挪开,就听见杨澍话锋一转。
“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回来。”
不等她回话,杨澍接着又说:“你知道前段时间有个网红自杀了吗。”
“够了。”
林茉尔脸色骤变,压低声音让杨澍闭嘴。可杨澍依旧自顾自地说。
“从小到大,不论考试还是做事,你从来都是对的。”杨澍一字一句,竟像是要穿透林茉尔的灵魂,“怎么样?做错事情的感觉不好受吧?”
闻言,林茉尔骤然睁大双眼。操动僵直的颈椎,她缓缓对上了杨澍。看清里头疯狂涌动的情绪后,她突然如鲠在喉。
“你果然在怪我。”
杨澍察觉到林茉尔的低落,立刻就放低了声音,“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件事,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。”
杨澍说完,用手捏了捏眉心,直到捏出了条红印子才作罢。林茉尔盯着他的侧脸看,看了许久才又开口。
“阿姨还好吗?”
“说实话,不太好。”
二人沉默半晌儿后,林茉尔苦笑一声,叹:“到底谁说长大就好了。”
“是啊…”
叹息声无限蔓延时,外头抽烟的江军好似是认出了眼前的车。他扯扯陆衡的袖子,示意他望向此处。
另一头,杨澍立马就注意到了二人的小动作。于是,他趁着林茉尔发呆的功夫,把她那头车窗摇下,提声道:
“哟,这么巧啊。”
这一嗓子,可把林茉尔吓了一跳。她慌里慌张地看向窗外,猝不及防地就对上陆衡的双眼。
透过车窗,陆衡一瞬就勾勒出了心心念的人儿。不等林茉尔推门,他先一步把车门拉开。
林茉尔呆愣数秒,刚要抬腿下车,未曾想杨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。
江军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。三人僵持之际,他先是歪着脑袋看了眼杨澍,随后又瞧了瞧陆衡,笑问:“你们俩到底谁是小三?”
75.凭我是你的丈夫
江军话音一落,周遭便安静得只剩呼吸。
太阳爬得快,一下子就露了全貌。光经过屋顶洒到脸上,林茉尔觉得刺眼,顺势偏过头去避开了陆衡的目光。她随后又扭扭手臂,想挣开杨澍的束缚,却未果。
一通努力下来,她也没能打破这僵局。可她一不敢对上陆衡,二不敢回望杨澍,就只能瞪了眼江军,骂:“嘴真碎。”
江军也不甘示弱,反嘲一句:“我看你们仨挺合适的,凑活凑活一起过得了。”
隐约感受到一抹杀意,江军瞥了眼身旁的陆衡。见其面露不悦,他才勉为其难地举手投降,又说:“得得得,是我多嘴了。”
末了,陆衡歪头弯腰,掠过做贼心虚的林茉尔,对着主驾驶位的杨澍,说:“抓够了吗?”
他语音低沉言辞锋利,单单几个字就叫杨澍有些下不来台。
不管杨澍和林茉尔有多少过往,但陆衡和林茉尔到底是签了字盖了章的法定夫妻。所以江军那声“小三”,骂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杨澍。
杨澍虽然不甘,却有几分自尊在。于是他松了手,放任陆衡将林茉尔拉下车。
随后,陆衡更是招呼都没打,就把林茉尔往楼上带,空留杨澍和江军在原地。
伴随一阵脚踏铁皮的声音,陆衡和林茉尔二人终于是消失在了某一个转角。寂静无声的空隙里,江军偷偷瞄了眼杨澍,只见他脸黑得能吓死人。
别说是江军和杨澍,就连林茉尔都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陆衡。
这人本习惯沉默,惯常内敛,总叫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,也总引不起他人的探知欲,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趣之人。至少今日之前,林茉尔都是这般认为的。
但眼下的他,就像一个护食的狗,不但要朝人吠,还把她叼在嘴里,叼得远远的。等到周围没了讨厌的人,才不舍地把她松开。
对视半晌儿,他好似想说什么,但最后又作了罢。
她自知理亏,便想要主动说清楚在车上发生的事情,可刚要解释,就被他一把关进了屋子里。
惊愕之余,她立即扭动门把手,想把门推开,但那门把手纹丝未动,显然是有人在外面握着。于是她转而拍打起了门,让他赶紧把她放出去。
可他铁石心肠,说:“等事情解决好了就放你出来。”
“这是我的事情!”
“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。”
“陆衡我再说一遍,赶快放我出去!”
“我知道解决这件事离不开他,所以你只管等着,我去做就是了。”
“你凭什么?”
“凭我是你的丈夫。”
几个回合下来,林茉尔显然有了情绪。她嘴巴张了又张,最后只一句:“你个疯子!”
她脸上恶狠狠的表情像是能穿过门,把对面的人撞得呼吸一滞。
沉默了好一会儿,陆衡才再次开口。他抿抿嘴,说:“这不是第一次了。”
隔着门,林茉尔猜不出陆衡说这话时脸上是何表情。只知道这般情绪,她从未在陆衡这人身上见识过。在她思索着如何回答时,又听见他说:
“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。可是我看不得你和他在一起。”
他话里满是低落,低落里还有些委屈。
莫名其妙地,林茉尔觉得自己的心被揪了一下,接着,她脑子也空白了一瞬。几个呼吸之后,她放下了扒在门上的手。面对着门后面那个看不见的男人,她又挣扎了好一会儿,才认输。她背靠着门缓缓坐下,轻声说了句“好吧”。
陆衡没想到自己会成功,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。发呆时,他又听见林茉尔的声音隔着门传来。
“只是在此之前,你总该听我讲讲个中原委吧。”
这一次,她语气里没有不解与愤怒,也没有责备与埋怨,唯有平静与无奈。他目光朝下,看向她声音传来的地方。等待下文的时间里,他缓缓蹲下。他平视着门背后的人儿,同时听她娓娓道来。
76.关于她两次流泪
开了天灯之后,街道也一道苏醒,喇叭声交谈声叫卖声,周围不可避免地嘈杂了起来。
反观楼上。陆衡单膝跪在地上,连呼吸都极尽克制,唯恐扰了那头的林茉尔。
从高中毕业开始,他和林茉尔就再无正式交集。虽然林茉尔主笔的报道,他一个不落,虽然林茉尔的社交媒体,他都快翻烂了,但这种单方面的探知,怎抵得过她口中的自己。
故而他竖起耳朵听,不肯错过任何一个字。
“那次直播效果很好,少爷粉丝大涨,图文视频报价都水涨船高,渐渐的,大家就都忘了那莫须有的黑料。”
屋内和外头截然不同,昏暗无光,伸手不见五指。窗帘窗户都严严实实,以至于空气闷热。林茉尔抱着膝盖靠着门,接着说起了少爷的事情。
“我原以为这就算过了那关了,可没想到,没过多久,关于少爷是gay的消息又一夜之间疯传。后来,还有人扒出来少爷和彭冉博一起去日本的事情。”
听到彭冉博的名字,陆衡立马在脑子里穿针引线。
“因为这次牵扯到了两个人,老板们那边逼得急,我就只能赶紧去弥补。不过幸好我当时多了个心眼。”
林茉尔边说着,边回忆起了当时在咖啡馆偶遇彭冉博粉丝的事情。
那之后,彭冉博的粉丝果然跳了出来,说她和彭冉博才是对象。毕竟比起同性恋,有嫂子的事情还是容易接受得多。
“但后来的事情,逐渐变得不可控。因为我,少爷从露面开始就跟他家乡绑在了一起。时间一长,他的便宜亲戚们知道他发达了,就各种蹭热度开直播。其中有一个人,不仅说少爷是gay,还说他父亲因此一病不起。”
说不后悔是假的。
林茉尔如今回头看,想自己当时如若尊重少爷的意愿,恐怕到今日,少爷长大的那个偏僻小农村,都没人会知道自家出了个大网红。
想到这里,她叹了口气,说:“我后来才知道,黑手下博主是我上司操控热度的惯用伎俩。而少爷同性恋的事,还是我亲口告诉他的。”
至于邱明扬这些龌龊事,却是小万透露给她的。彼时,小万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,而小万手上,戴的正是邱明扬送她不成的卡地亚。指定网址不迷路:biqudog.com
他们早在一开始就有了关系,比邱明扬追求乔小姐的时间还要早一些,几乎是小万刚进公司就搞上了。
“我气急了,跑去老板那里告状,说我上司不顾后果爆自家博主的料,没想到第二天就被我上司反咬一口,说我求爱不成反生怨恨,说我口中一切纯属诬陷。”
回想共事这么多年,她只觉得庆幸,庆幸自己从未在公司熬夜写策划案的时候,接过他递来的咖啡,从未在因工作压力大而崩溃的时候,接过他递来的纸巾。
可恨邱明扬是个深谙社会潜规则的老油条,只轻飘飘一句,就让她这些年的心血都成了笑话。
“后来越传越离谱,有张冠李戴,说我手下博主的黑料都是我爆出来的,还有说我所有成绩都是我用身体跟人换的。”
林茉尔越说,语调愈发沉重。门另一侧的陆衡,更是拳头紧握、眉眼藏刀,像是恨不得把她口中那上司千刀万剐。
接着,林茉尔话锋一转。
“不过最让我难过的还是少爷和彭冉博。他们俩因为舆论压力不欢而散后,竟然都不约而同地把这件事怪到了我头上。”
闻言,陆衡了然。在店里初见彭冉博,他对林茉尔又怨又愧。而这份复杂情绪,好像一瞬间就有了答案。
“后来我就辞职了,但是没多久,我上司也倒台了。因为他修电脑,被人把硬盘给偷了。上头密密麻麻,全是他勾结对家、买卖黑料的证据,和睡女人的视频。”
说到这里,陆衡才发觉,林茉尔如今这番话,是在同他解释最近出现的那个视频。只是林茉尔突如其来的沉默,又叫他心里打鼓。
“没过多久,小万找到我,问我什么时候和我上司睡的。我只当她有病,拉黑了不再理会。现在想来,依我上司那德行,当时我的黄谣在公司疯传时,搞不好就有那视频的功劳。”
话至于此,林茉尔可算是将视频的由来,说了个大概。陆衡原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。但事实上是,他依旧如鲠在喉。他伸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,只觉得里头被一把攥住,连呼吸都困难。
见林茉尔半天没动静,他轻轻拉开了门。门的那边,林茉尔把头埋在膝盖里,一声不吭,一动不动。
他小心上前,从后面把她环抱进了怀里。在触碰到她身体的一刹那,她仰头看他。晨光熹微,她脸上依稀可见两道泪痕,
他刚要安慰她,她却先一步抚过他眼角。
“这是我第一次看你哭。”
闻言,他心头一阵酸涩。
他想说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她哭,却难免想起,她那十八岁的眼泪,并不是为他而流。
77.一个不欢迎的人
安抚好林茉尔的情绪后,陆衡终于下了楼。
彼时江军一行人已经没了踪影,杨澍却厚脸皮地留了下来。
“怎么就你一个人?”
“你今天来,是打算把那人带回所里吗?”
陆衡并不接杨澍的话,直接开门见山,说起了眼下亟待解决的事。
见陆衡无意谈及其他事,杨澍双手插兜,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,说:“林茉尔刚才已经确认过了,那人确实和她有过冲突,加上谢之遥之前查到的,我倒是现在就可以让他回去配合调查。只是我怀疑他背后还有人,又或者还有同伙。”
陆衡闻言,点点头,说希望自己也可以参与这个案子。
听到这里,杨澍可就不乐意了。但他自己毫无立场,也没有理由拒绝,便只能嘴唇紧抿,硬生生地把话都咽了下去。
恰逢关门收档的时间,杨澍这人一码归一码,虽然如今怎么看陆衡怎么不顺眼,却还是在盯梢之余帮他搞起了卫生。刚把最后一袋垃圾扔到对面的垃圾箱里,那人的家就灭了灯。
搬货的陆衡也瞧见这一幕,问说那人是不是要睡了。
结果杨澍摇摇头,说:“这种人白天有的他们睡的,现在正是乱七八糟的营生出没的时候,搞不好又要撸起袖子去干一场。”
陆衡知道一行有一行的门道,所以也跟着杨澍一起等。
果不其然,那人不一会儿就出现在了楼下。陆衡是附近的熟面孔,便也没有躲躲藏藏的必要。但杨澍不一样。他见状,一下背过身去,好叫那人发觉不了他的存在。
大约因为喝了酒熬了夜,那人昏昏沉沉的,摇摇晃晃地就沿着小路往山下去。杨澍陆衡二人一路跟他到江北湾,眼看着他来到一幢自建房前。
藏在看不见的死角,杨澍小心露出了一只眼睛。
不远处,那人东张西望后,鬼鬼祟祟地敲开了小楼的门。不多时,门后出来个有几分魁梧的男人。男人上下打量了那人半天,才把他放了进去。随后,男人又确认了四周没有人跟着,方才把门严丝合缝地关上。
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后,杨澍把头收了回来。陆衡见状,张了张口,刚想问他看到了什么,路的那头就隐约传来了一阵吵闹声。
杨澍朝陆衡摇摇头,而后就又把头探出去,想看清是个什么事儿。
没过多久,那人就鼻青脸肿地走了出来。跟在他后面的,是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。
那男人身材高挑,上身穿着个黑色衬衫,下身是一条白色的西裤,上头似乎沾了些血迹。至于相貌,则是被一旁的女人挡了个干净。
女人站在他身旁,紧身裙恨天高,大波浪红嘴唇,嘴巴开开合合,大约是指着面前的人告状。
话落,那人赶紧为自己辩解。他不敢对年轻男人撒泼,就只能恶狠狠地盯着那女人。
女人被他这么一瞧,更是闹得起劲儿。
大约是嫌弃女人吵,年轻男人直接一巴掌,把她扇得差点没站稳。
女人捂着脸,不敢再多说一句话。
也是这时候,杨澍才看清了那人的长相。
五官颇有几分端正,肤色却是病态的白,男人生了一双细长的眼睛,即便隔着一段距离,也可轻易触及到他眼里的凉薄。
这份冰凉,随着空气蔓延开来,这一下子,就凉进了杨澍的骨子里。
他收回目光往后撤,一直退到人群里才有了呼吸的声音。
陆衡不知道杨澍刚才看见了什么,却明白打草惊蛇的道理。所以他也跟着杨澍来到一处安全的地方,才询问起了方才发生的事情。
对上杨澍的眼睛,陆衡心下一惊。他读出了里头的惊恐,却不知道是什么人能让杨澍这般忌惮。
直到被路过的电动车撞了一下,杨澍这才回过了神来。他摸摸被后视镜撞得生疼的肩膀,脸上的惊恐逐渐褪去。
陆衡把他拉到了路边,好叫他不再挡路。他也不抬头,只喃喃道:“原来这件事是冲着我来的...”
不知为何,陆衡警铃大作。他立马捏住杨澍的手臂,质问:“你刚才到底看到了谁?”
杨澍闻言,愣愣地抬头,说:“陈汉斌的儿子,陈昭明的哥哥,当初那个被我亲手送进监狱的...陈昭阳。”
78.来谈一笔大生意
“妈的一群废物!”
位于岭城至高点,从高铁站开车不过五分钟的距离,矗立着一栋别墅。
“可惜了爷新买的裤子!”
与周围墙皮脱落的村屋不同,这个建筑物被围墙环绕其中。透过那镂空的围栏,依稀可见一片草坪,一个亭子,一个喷泉,一排豪车,和一幢三层小楼。
“怎么又是些洋人吃的?”
男人一路走一路咒,等坐到餐桌上都还在骂。见主位面色不佳,他才稍作收敛,拿起桌上的餐具开始往嘴里送。见状,女主人不好说什么,只好陪着笑笑。
“昭阳今天早起辛苦了,来,多吃点。”
边说,女人边往男人碗里夹菜,不料刚夹进去,就被男人悉数扔在了桌子上。主位看到这一幕,厉声呵斥了男人。
“陈昭阳!”
陈昭阳权当没听到,左耳朵进右耳朵出,随便拨了几口菜就要撂筷子走人。
刚迈出步子,就听见后面一句:“你敢走,我立马就让银行把你的卡都给停了。”
这话可给陈昭阳听得一乐。他回过神来看向主位的陈汉斌,说:“这招你还真用不腻啊,你爱停就停呗,我有手有脚的还能饿死了不成?”
他话里话外颇有几分底气。
这倒给陈汉斌提了个醒。他放下筷子,道:“你在江北湾的东西,这几天都处理干净。昭明已经跟那的住户谈的差不多了,如果在动工之前闹出什么事情来,这个家你就别回了。”
陈昭阳闻言,瞥了眼一旁的陈昭明。见其正悠悠闲闲地切着火腿,他忍不住冷笑一声。
完事后,他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,倒也算是成全了剩余几人的合家欢乐。
一番下来,陈汉斌显得不太有食欲,勉强喝了一口牛奶,就也打算从餐桌上退下去。走之前,他拍了拍陈昭明的肩膀,叮嘱他:“赶紧让剩下的住户把合同签了,一大堆人等着开工呢。”
陈昭明应下。
吃完早餐后,陈昭明按照往常,开着车往商业街去。
晴天上午,道路两旁的店铺陆续有了客流,之中几乎都是外地游客。
岭城有山有水,却在千年来未有开发。直到五年前,陈家拿到了如今这块地,才顺势搞了个观景台,为岭城发展起了旅游业。
观景台不收费,也确实有好风光,故而乘着通高铁的风,商户和旅客都来了一批又一批。虽然此处物价高,几乎与省城一般无二,但架不住人一茬又一茬。
不过陈昭明对此不甚满意。
陈汉斌复刻网红商业街的方式,确实又快又省,但受过高等教育喝过几年洋墨水的陈昭明,却有不一样的想法。
他不仅想要人来,而且得一次又一次地来。
陈汉斌知道他的计划后,鼎力支持他拿下江北湾。在那里,他打算做个小度假村。结合岭城悠久的渔民文化,做一个集休闲娱乐、地道美食和高级住宿为一体的度假胜地。
如今,整个江北湾就差一个许久无人居住的老房子尚未谈妥。
那个户主颇为难搞,人远在省城,近期甚至以后,都没有回岭城的计划。但是不论他如何出价,对方都一句“没商量”。奈何那栋小楼恰好处于度假村的核心位置,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的一部分。
将车停在咖啡店门前,他走进店里,来到了属他一人的小阁层。这是他最近的办公室,既可将店内一览无遗,还能时不时下去冲杯咖啡解乏。
这不,就着一杯咖啡,他对那个户主给出了最新一版报价。这是前所未有的价格,也是他很有信心的一次尝试。
可惜一直等到太阳落山,都不见对方回复。
就在他打算直接杀到省城,同那人面对面谈时,手机可算是有了动静。
【我托人过去,你们面对面谈】
这是一颗定心丸。
在等待对方的时间里,陈昭明来到楼下。他预留了一块人气蛋糕之后,又慢悠悠地冲起了咖啡。只是这一次,他不是为自己,而是为那个即将到来的客人冲的。
估摸过了一个小时,在天几乎全部暗下来的时候,一个女人推开了咖啡店的门。
陈昭明微笑着抬头,随后,竟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。
米白本不衬人,但放在她身上,却显得知性温柔。风跟着她一道从门外来,借着真丝衬衣,轻易勾勒出了腰身。西裤宽大而修长,长到她的鞋,只堪堪露出了个尖头。
她戴了项链化了妆。项链是故作脱线的珍珠,妆是极其清淡的风格,跟她身上的衣服一样淡。
见他在店里,她显得有些惊讶。她左顾右盼,看店里没有其他落了单的客人,才径直来到了前台。
人越来越近,越来越近,也是这时,他才发现,她今天这一身的重点,原是那抹红棕色的唇。
“早说是你,我就去接你了。”他先一步开口。
闻言,她歪头笑了笑,说:“早说是陈老板,我就约个最贵的餐厅了。”
79.哪都有臭鱼烂虾
“不愧是陈老板,一出手就是两百万?”
“怎么,所以我这合同能签了?”
“那不能够。”
“嗯?”
“我姐让我来,是想要跟你当面说清楚。第一,我们老林家不会出手那块地。第二,她上班忙,以后可别再发信息烦她了。”
陈昭明未想到是这般回答。他先是一愣,随后便笑了。他看着对面那双棕色眼睛,说:“你先别着急替她拒绝我。这毕竟不是一笔小钱。”
林茉尔收敛笑意,挺直脊背,又认认真真地说了一遍:“那块地那栋房子,我们是不会出手的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那是我二姑留下来的,她人已经走了,家里人不为别的,就是想留个念想。”
陈昭明没想到是这层缘故。听完,他垂下眼睛道:“怪不得。”
看气氛有些缓和,林茉尔撑着下巴往外头望,看稀稀疏疏的路人,看绕着灯饰的树,一边看一边说:“你们要那块地打算干什么?不会又是建一个像这里一样的商业区吧?”
她话里话外,颇有几分对这个地方的嫌弃。
这倒叫陈昭明找到了知音。他看着林茉尔的侧脸,说:“岭城好,就好在依山傍水摸鱼捉虾,好在冬暖夏凉老少咸宜,在这样的地方建商业街,绝对算得上浪费。”
林茉尔听得好笑,回过头来呛他:“这地方不就是你们家搞的吗?”
“我是我,我爸是我爸。”
听完,林茉尔转了转眼睛,像是在脑海里找了找陈汉斌的模样。末了,她才对着陈昭明说:“我知你和你爸不一样,更知你们商人皆重利,我爸和我大姑不愿意卖那块地,正是出于此。
我二姑一生,最讨厌铜臭味,而她和她的爱人,也是因为舍不得岭城不愿离开,才在后面的意外中离了世。如果你们当真是为了岭城的未来着想,我们卖了也就卖了。但我不认为,你们可以为这座城市做什么。”
此话一出,陈昭明就知道今天谈不出个结果。他拿起咖啡喝了一口,再放下时,表情显然不如最初热情。
他将合同收回自己面前,才又开口:“那你呢,你说得这般头头是道,你,又能为这个城市做些什么呢?”
林茉尔也不恼。她也学着陈昭明的样子,慢条斯理地舀了口蛋糕,下肚之后,才说:“这个地方不需要任何改变。采茶的依旧采茶,打鱼的继续打鱼,卖汤包的接着卖汤包,裁衣服的就这么一直裁下去。这些事物本身就有趣,差的只是来探索的人。而这件事在今天,只需要靠网络就可以做到。”
听完,陈昭明垂眸笑了笑,道:“不愧是玩流量的老手。”
他对林茉尔的回答并不意外,却也难免觉得天真。在林茉尔开口之前,他接着又说:“但是光靠这些,可换不来可观的经济效益。就怕是你跟他们讲岭城味道,而他们,倒恨不得拿走这两百万去省城逍遥。毕竟不是所有人,都想过这满是鱼腥味的日子。”
话音落地,林茉尔忍不住拍拍手,叹:“不愧是陈老板,这聊着聊着,竟然又把话给绕回来了。”
“罢了,我知道我们今天是谈不拢了。但你也别着急拒绝我。这不是一笔小钱,你回去再同林叔姚阿姨他们商量商量,等考虑清楚了,再给我答复也不迟。”
结束谈话,陈昭明本想将林茉尔送回家。但林茉尔拒绝得果断,故而他就只把她送到了店门口。
同一时间,另一桌客人买单离开。那是一对男女,看起来关系匪浅。女孩一直亲昵地挽着男人的手,走到哪里都不曾分开。
与林茉尔擦肩而过时,那两人中的男客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。那直勾勾的眼神,惹得她一阵恶寒。
陈昭明也注意到了那个男人。他看林茉尔面色不佳,忍不住问:“你认识那个人?”
“啊?”林茉尔有些莫名其妙。
陈昭明眨眨眼,说:“刚才在店里,他就时不时地看你。”
听完,林茉尔转而目视前方。这般看了许久,她才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:“我同意你最后那后半句话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不是所有人都想过这满是鱼腥味的日子。”林茉尔皱起眉头,思绪一阵飘远,“我记得我当时就是因为这个,才想着要去到很远的地方。”
“噢?”陈昭明饶有兴趣地发问,“那你现在怎么又改变想法了呢?”
林茉尔仰头对上他的眼睛,说:“因为不管在哪里,都会有数不清的臭鱼烂虾。”
80.意外惹上跟踪狂
听完,陈昭明偏过头去望天。
一来一回,他自然也猜出了林茉尔话里的讥讽。直到月亮从云后探出半边脸,他才慢悠悠地开口:“你一个人打车也不太安全。要不,我送你回去吧?”
林茉尔沉默了片刻,忽然问:“你也知道视频的事?”
“嗯,确实知道。”
“那叔叔阿姨他们呢?”
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
“我爸妈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,我也摸不准这事到底传没传到他们耳朵里去。”
话音刚落,前方堵在路口的车猛地按响喇叭。刺耳的鸣笛声划破空气,片刻之后,除了呼呼的风声,四周静得出奇。
林茉尔收回目光,转头想说点什么,却发现陈昭明正直勾勾地盯着她。
“视频,是真的吗?”
她皱了皱眉,冷声反问:“真的假的重要吗?”
陈昭明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平和:“虽说长辈们未必真看见,但风声已经传开了。你爸妈那边怕是早有耳闻,用不了多久,也该传到陆衡父母那去了。”
“真是头痛。”她长叹一声。
“说到这个……”陈昭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,“你知道吗,咱俩的事,其实是被陆衡搅黄的。”
陈昭明话音刚落,林茉尔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。
来电的是网约车司机。司机说商业区入口全堵死了,车出不去也进不来,想让她取消订单。
见状,陈昭明又提议要送她回去,被她干脆地拒绝了。她一边往门口走,一边同司机交代:“麻烦等我几分钟,我走去门口。”
手机收进包里之前,她瞄了一眼陆衡的聊天框——依旧没有任何消息。那种无声的冷漠,让她心里升起一丝烦躁。
“我走了,你也别送了。”她摆摆手。
可陈昭明显然是个厚脸皮的,几步追上来,硬是要与她并肩。
“让我送你呗。”
“真的不用了。”
无言中,两人步子都放得极大,不一会儿便到了车水马龙的入口处。那里是个十字路口,往上是政府,往下是江北湾,左边通向富民广场。
微风拂过,林茉尔的发丝在空中缠绕。她皱眉四处找车牌,没找到,便又拨了司机电话,把位置报清楚后才把手机放回口袋。
“你也不用这么讨好我,”她忽然说,“二姑那套房子,我们不会卖。这不是钱的事。”
陈昭明笑了笑,语气仍旧温和:“我知道那房子对你们家的意义了。我也会回去和团队再商量,看能不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。不过,到时候也希望我们能各退一步。”
“到时候看吧。”她垂下眼,语气平淡。
正说着,她的车停到了跟前。
司机降下副驾窗,露出一张略显不耐烦的脸。他刚要开口抱怨,却在看到林茉尔的样子时愣住了。
林茉尔趁机钻进了车。
与司机在后视镜里短暂对视了一眼,她心头有点发毛。可一回头,陈昭明这人还杵在原地盯着她。她赶紧连声说抱歉,这才让司机踩下了油门。
回去的路上,司机沉默不语,车速比常人略快。林茉尔心跳有些加快,想掏手机找人抱怨抱怨,结果点开聊天软件的那一刻,就又看到了陆衡的聊天框——依旧毫无动静。
从陆衡早上跟杨澍一起出门后,就再没给她发过一条消息。这也就罢了。她揉了揉太阳穴,只觉得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,就够让人头疼。
不知不觉,车停在了小区门口。
司机此时似乎已经没了最开始的不耐烦,但也没有立刻解锁车门。
林茉尔一愣,正要问,就听司机沉着嗓子说:“麻烦付了车费再下车。”
这话她好像在哪里听过。但考虑到自己刚才让人白等几分钟,她也就没再想下去,三下五除二付完车费,便推门下了车。
一路快步往前,走进小区,打开家门,屋子里空无一人,空气中还飘着她出门前点的外卖的味道。
衣服扔进洗衣机后,她光溜溜地踏入浴室,打开热水,任热水冲刷肩背。眼神扫向洗漱台,牙刷、牙膏、脱毛器,一切都如她出门时的模样。
陆衡这人到底去哪了?
念头一闪,她立刻摇摇头。可下一秒,可陈昭明那句话,又突然在她脑海里盘旋。
说陆衡搅黄了陈昭明和她的事,这话又是什么意思?
疑惑之际,门铃忽地响了。
一声、两声、三声,然后又突然安静下来。
林茉尔心头一动,当即以为是陆衡被她反锁在了外面。她光着脚踩在地毯上,急匆匆把睡衣套在身上就去开门。
门锁“咔”地一声转开,她甚至没看猫眼。
“陆衡,你——”
话音戛然而止。
门外站着的,不是陆衡,而是那位刚才送她回来的司机。
他穿着那件油亮的夹克,嘴角挂着笑,眼神却带着不怀好意的打量:“没想到你住这儿啊。”
林茉尔愣了两秒,才连忙拉拢衣襟后退半步。
“有事吗?”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。
司机往她屋里瞥了一眼:“刚才我发现你手机掉在后座上了,就特地给你送回来。”
闻言,林茉尔速速扫了眼桌子,说:“你搞错了,我手机在家。”
司机笑了笑,那笑容愈发诡异:“那可能是我看错了。”
他站得不远不近,脚尖却一点点往前挪。近得足以让人闻到一股浓浓的烟味。
见状,林茉尔又退了半步。
“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关门了。”她稳住呼吸,伸手要去关门。
即将关上时,门缝却突然插了只手。
“小姐,我真的没别的意思——”
“请你离开。”
林茉尔的语气冰冷,用手猛然一推,门“砰”地合上,震得门框一阵发颤。
她背靠着门,能清楚地听见外头的脚步声停了几秒,又轻轻挪动,最终远去。
一下子,屋里只剩下洗衣机费力转动的声音,和从浴室里散开来的热气。她靠在门上,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。
没想到这时,门后竟又传来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。
咔嗒一声,便让她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。
81.这个男人是绿茶
短暂的放空之后,林茉尔紧接着就听到了门把手被扭动的声音。她赶紧按住把手,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门抵住,然后反手就把门锁了。
门外之人大抵有些意外,过了好一会儿才拍拍门说:“是我,我是陆衡。”
闻言,林茉尔一直紧绷的弦,才终于有了些松动。
她从猫眼小心往外看,果真看到了陆衡。
他身上脏兮兮的,头发也乱糟糟的,不知道的还以为跟什么人打架了。见状,林茉尔赶紧把门打开了。
二人目光交汇的瞬间,还没等陆衡反应过来,就被林茉尔一把抱住了。林茉尔用了很大的劲,一双手臂紧紧把他的腰圈住。
开始,陆衡有些受宠若惊,手不知道该落到哪里。可冷静下来,他才发觉林茉尔整个身体都在发抖。
他免不得害怕。但林茉尔不说,他也就这么静静地陪着她。他轻柔地拍着林茉尔的背,一直到林茉尔卸去了些手劲,他才出声询问。
“发生什么事情了?”
林茉尔把脸埋在他胸口,闷声开口:“是一个计程车的司机。他刚刚偷偷跟我跟到家里,我以为是你,差点就把他放进来了。”
陆衡不禁后怕。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线,问说:“刚刚?那人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?”
“我不知道......”
陆衡看着林茉尔那仍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,心里一阵难受。最终,他抬手撩开了林茉尔额前的碎发,哄着:“不知道也没关系,楼道里有监控,查一查就知道了。”
陆衡的声音像是有魔力,一下子就抚平了林茉尔的恐慌。林茉尔皱着眉头思索,然后努力描绘起了那人的样子:“大概一米七,可能三四十岁,脸特别圆,人穿着个皮衣,手指像树皮......”
话还没说完,她就发现陆衡表情有些不对。
“怎么了?”
陆衡把林茉尔放在沙发上,说:“我出去一下,你在家等我,记得把门反锁了。”
“你要去哪里!”
“我刚才好像碰见他了。”陆衡转头就要走。
“欸,”林茉尔赶紧拉住陆衡,“你打算做什么?”
“去揍他。”
“......我怕你被警察抓。”
“谅他也不敢报警。”
“他如果偏偏报了呢。”
“那杨澍也不会放过他。”
“......”
突如其来的名字,使得二人都陷入了沉默。
无言中,陆衡本打算出门找那个跟踪狂算账,却被林茉尔拦在门口。她说:“其实这段时间,我一直在遭受类似的事情,所以现在,比起去找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人算账,你不如告诉我,你和杨澍究竟去做了什么?你又为什么,一身脏兮兮地回来?视频的事情呢,有没有什么新的解决方法?”
听到这里,陆衡才算是冷静了下来。他拉着林茉尔回到客厅坐下,自己则单膝跪在沙发前,道:“我们一路跟着王皓,就是住我隔壁楼的那个男人到江边,发现他去见了陈昭明的哥哥陈昭阳。杨澍怀疑始作俑者是陈昭阳,就以他为中心查了起来。”
“陈昭阳?那个雇凶杀人的陈老大?”
陆衡点点头:“就是他。他当初为了老饮料厂的秘方,派人一把火烧了厂长的房子。只是没想到人厂长和妻子临时取消了外出计划,所以他的枪手最后被判了个故意损坏财物和过失杀人。杨澍说,要不是他陈昭阳喝醉了酒,自己把这一切都抖出来,他这个主犯还真不一定会被抓住。”
说到饮料厂,两人似是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同一个晚上。对视良久后,林茉尔率先挪开目光,说:“这么说来,陈昭阳好像确实有找我麻烦的动机,可是小鱼呢,小鱼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?”
“小鱼的视频是谁拍的?”
“陈俊辉。”
“陈俊辉姓什么?”
林茉尔恍然大悟:“你的意思是,陈俊辉和陈昭阳是亲戚?”
“而且还关系不一般。他们的爷爷是亲兄弟。”
“这陈家人还真是都有些毛病。”
听出林茉尔话里有话,陆衡不禁问: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
“你觉得陈昭明这人怎么样?”
陆衡有些错愕:“我跟他并没有什么交集,不过感觉至少是个正常人。”
“这个火既然是他们陈家人放的,那就得让他们陈家人自己灭了。”林茉尔自顾自地说。
“你今天见了陈昭明?”陆衡猜测。
林茉尔抬眸看了他一眼,说:“是他约我见面。”
见陆衡表情有些僵硬,她赶紧接着说:“你别误会。准确来说,他是想约我姐见面的,我只是代替我姐去见了他。而且他约我姐,是为了跟我们林家谈笔生意。”
“生意?”
“他们想买我大姑在江北湾的房子和地,但是那块地是二姑留下的,所以我们家并没有卖给他的意思。不过我想,看在那块地的份上,陈昭明应该是乐意帮我解决视频的事情的。”
话音落地,林茉尔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。见状,陆衡也就跟着笑。
林茉尔接着张开双手,整个人扑到了陆衡的身上。陆衡脚下不稳,带着林茉尔往后,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。
摸到陆衡满是汗水的后背,林茉尔立马就从他怀里探出个脑袋,问:“你怎么了?是太热了吗?要不要我去把空调打开?”
说完,林茉尔撑起身子就要去找遥控,没想到陆衡伸手将她拽住。垂下眼眸看他的同时,她听见他说:
“不是热,是受了点伤。”
一听见陆衡受了伤,林茉尔赶紧就回到了陆衡跟前。她直接撩起陆衡的衣服,想看看这人伤在了那里。陆衡给她弄得有些害羞,红着耳朵把她的手按住。
“没什么大问题,就是肩膀被扭了一下。”
“那你刚才还把我抱到沙发上?”林茉尔就顺着陆衡目光所指,轻轻抚上了他的右肩,“你说你这个人,怎么就是学不会喊痛呢。”
话落,陆衡突然一把抱住了她。这样过了好久,她才听见这人在她耳边说:
“开始是不想让你担心,后来是想让你心疼。不过这次不一样,这次我是真的不疼。”
82.踩着她的手过去
“开始?”
林茉尔把下巴放在陆衡的肩上,眼眸弯弯两道,“你是说你和杨澍大战职校那群混混的事吗?”
本来好好的,陆衡听到杨澍的名字,突然不乐意了。他慢慢把手松开,对上林茉尔的眼睛说:“嗯……要比那晚一点。”
“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
为了帮林茉尔解惑,陆衡拿起她的手,放在了自己额头的疤上。
抚摸着那不大不小,有些凹凸不平的瘢痕,林茉尔不禁问:“你这个伤,到底是从哪里来的?”
“高一的时候,我有次着急去校外看望我爸,但是我爸生病了,整个岭城也就没有人可以帮我申请假条。我去求班主任,班主任说让我去找主任,主任又说让我去找校长。等找到校长,他又让我找我妈,可是我明明一早就说过了,我找不到我妈……”
话语中,陆衡平静而无奈。但不知为何,林茉尔偏偏想象到了那个急得跳脚的他。
亮蓝色校服,白色运动鞋,风一吹,像是要跟空气一起跑走。刘海顺下来,遮住半个眉毛,没有眼镜的遮挡,一双眼睛光秃秃的,喜怒哀乐,只一眼就能看出来。
升上高一之后,岭中突然有了个食堂,几乎是半强制地,学校让许多学生都交了餐费。钱不多,几百块一学期,算是很经济实惠的了。
林茉尔记得她想都没想就交了,这样也省去了来回跑的时间。但是刘亦晨不一样,那几百块钱可是他全家上下一个月的餐食费。老师知道他的情况,就没再强迫他交。
起初,许多同学都在背地里笑过刘亦晨,但后来,学校中午把校门一关,不让吃食堂的同学出去遛弯,大家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。
某天中午,在代购了一袋子零食之后,同学们一拥而上,把刘亦晨围在了中心。迅速瓜分之后,他笑嘻嘻地把同学们的钱收进口袋里。
“诶,怎么没我的?”
“哦,忘记说了,林茉尔你要的那个纸片糖今天没得卖。不过我给你另外买了麦芽糖,不收你钱,就当违约金了。”
“好吧……”
那是刘亦晨和她友谊的开始。卖家与买家,就是他们最开始的关系。
虽然刘亦晨又给了她麦芽糖,可没有吃到纸片糖的她,还是免不得难过。就在她情绪低落之时,刘亦晨突然“诶”了一声,她以为是在叫她,结果抬眼就看到刘亦晨拦住了陆衡。
陆衡不爱讲话,是从小的毛病,这一点,自从她记事以来,就从未有过改变。
所以当时,也是刘亦晨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讲,说他好像看到了陆衡的爸爸出车祸了。
此事如惊雷一般,在班里一下子炸了开来。陆衡更是反过来抓住刘亦晨的手臂,问他有没有看错。
陆衡爸爸在金带路开渔货店,与渔民们颇有些往来,所以刘亦晨斩钉截铁地说:“我当时确实看到陆叔叔躺在了马路上,这个我不会认错,但是我不确定是他是被车撞了,还是自己倒了。”
陆衡听完,直接就要冲去找班主任,没想到班主任正巧踩着午休铃声来。
班主任刚要催促大家回自己的位置睡觉,就听见陆衡说他要请假。
班主任本有些不耐烦,但在刘亦晨将缘由道来之后,她立马安慰起了陆衡,并问起了陆衡妈妈的联系方式。
陆衡闻言,欲言又止。
于此,班主任也只能干着急。
后来,陆衡一直被打发到了校长那里,校长有些为难,说实在联系不上他其他的家人,便不能确定是不是他爸出了事情,更不能就这么放他出学校。
所以午休结束之后,陆衡又魂不守舍地听了一整节课。一直到她看不下去,同他搭了话。
“你其实不用这么听话的,等下课间找机会翻墙出去就是了。”
她自小跟杨澍野惯了,从岭小到岭中,什么时间好避开保安,哪个墙好翻出去,翻出去之后有没有安全的着陆点,这一系列问题,除了杨澍之外,就没有比她更明白的了。
“操场靠近高一楼,篮球场角落,有个小平台,平台上面放了砖头,踩在上面,再借助一下围栏的镂空,整个人咻地一下就过去了。哦对了,翻过去之后要注意,外头的地不太平整,一定要看准了再落地,不然容易吃石头。”
看陆衡一脸茫然,她当即摆摆手,又说:“哎算了算了,我带你去。”
说罢,她就领着陆衡去了操场。趁着保安走过高一楼去往高二楼的功夫,她赶紧又拉着陆衡去篮球场。爬上平台,把散落在四周的砖块迭成高台,她同陆衡指了指,让他抓紧时间翻过去。
没想到这人不仅平时看着瘦,真要用起来的时候竟然也没什么力气,脚勾着围栏几次向上,最后把砖台踩塌了都没翻过去。
好死不死,保安一反常态,跟着上课铃一起来。保安大老远地就看见她和陆衡,边大声呵斥着边跑了过来。
陆衡哪见过这阵仗,别说是翻墙了,他一下子连砖头都不知道怎么垒了。
眼看保安就要把他们两个抓个正着,她一咬牙,竟然让陆衡踩着她的手翻过去。
“别废话了赶紧的!你能翻出去咱也不算白忙活一场!”
“可…”
“别可是了,你如果想谢谢我,就给我捎个纸片糖回来吧,对了,我喜欢柠檬味的。”
陆衡起初还有些犹豫,听到她这么说,提着一口气就踩上了她的掌心。接着,两人一起用力,终于是叫陆衡给翻了过去。
至于那后面的事情,她就不太清楚了。只是没想这一糊涂,竟然糊涂到了今时今日。
“所以你这伤,是翻墙的时候留下的?”
“当时太着急了,我急急忙忙翻过去,然后立马就摔在了地上。地上有个石头比较锋利,把我额头划出了口子,后来伤口发炎了,就留疤了。”
“我只记得你那天之后就消失了一段时间,我让人去打听也打听不来消息,合着你当时是去偷偷养伤了?”
陆衡笑笑,说:“当时出学校之后,我在医院找到了我爸。看我爸当时意识不清,我就想着得把这件事告诉我妈。我妈知道后,当即就从省城回了岭城。见到我也受了伤,我妈竟然请了一整个月的假,照顾我和我爸。以这件事为契机,他们两个后来才真正和好了。
因为最后的结果是好的,我就不想让人,尤其是让你知道我受伤了。后来还听说你因为帮我翻墙被罚,一来二去的,我就更不想告诉你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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